十纸鸢

默对探虚寂

雁俏/《折羽》一百二十三


      “既是如此,那我便陪你疯上一世。”

      诚然一句疯语,上官鸿信却郑重得仿佛在对天发誓。

      帝王之誓,河山带砺,传祚无绝。

      俏如来抬起手,轻轻覆着上官鸿信的那只手。两人的手都冷得像包裹着一块顽冰。

      再一抬眼,对上的是上官鸿信憯恸的双眸。绝望一览无余。除了绝望,那里再无他物。

      俏如来朝他微微一笑。胸腔里的那颗心提前失去了知觉。

      万世誓辞,逃不过一掌碎心。

      封锁心脉的十三根银针瞬间被真气震断。心脏深处忽然长出万千荆棘。

      万千荆棘,成就万千淋漓。

      眼前再度浮现连绵起伏的皑皑雪山。

      久违的绯色黄昏。雪已经停了,但天边的云霞和粉色的雪潮同时崩落。

      耳边恍惚听见雁王深沉哀伤的声线。

      “也许唯有杀了你,才能终结此局。除此以外,再无他法。”

      风声肆行,将他的声音卷得粉碎。

      致命的腥甜如雪潮一般涌入喉间。

      俏如来再难压抑,一张嘴吐出大片的殷红。

      黄昏和雪山从他眼前倏然消逝。

      他感觉自己正在迅速下坠,坠往黑暗的深渊。直到一双手撕开眼前的黑暗,又再一次捞住了他。

      为什么……

      出现在眼前的人,分明是上官鸿信,为什么会拥有一双与记忆中的雁王同样黯然的眼眸?

      一瞬间,心如刀绞。

      俏如来攥紧上官鸿信的衣襟,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三个字:“…对不住……”每一口呼吸都如手刃肺腑一般,令他疼得几乎快要晕厥。

      只是时机仍然未到。

      俏如来不得不强行支撑,但依然无法阻止体内流失的气力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只是看着他,如同一座缓慢崩坏的神像,褪去仁慈的假象,终于露出坚冷的内核。

      “为什么道歉?”

      他抬手替俏如来拭去嘴角的血迹。但那些血,仿佛崩落的雪潮,完全止不住。

      “你不该一意孤行。”

      “你明知道,我会毁了你。”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“这一掌你可以恨我,但我不会向你道歉。”

      或许担心对方听得还不够清楚,他贴着俏如来的耳畔,又强调了一遍。

      “俏如来,我永远不会。”

      字字凶狠,像是要往对方脑子里敲进一枚钉子。

      俏如来听罢只觉眼前一黑,身体如断线一般无法自控的往后倒去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一把将他捞住,横抱进怀里。

      推门而出,屋外仍是漆黑夜幕,仍是漫天落雨。放眼望去,前途渺茫,一时之间脚下竟不知该往何处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静立雨中,低头看向怀里的人,喃喃问道:“你想去哪里?”

      俏如来早已意识不清,回了一句呓语。

      “箬笠蓑衣,轻舟江湖。”

      “这一次换你撑篙……”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心底莫名一颤,而后失控的泪水便沿着脸颊滚落下来。

      一个“好”字,应得透骨酸心。

      提脚一路走出仁心苑,深夜的郾城似乎是一座废弃的空城。两人很快被雨水打湿,水滴如墨点一样洇染衣衫。点点滴滴,终至片片斑驳。

      俏如来时而半睁眼帘,却虚弱得无力言语,只是闷闷咳着,咳出大片血迹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将他拥紧,继续埋头往前。

      路的尽头坐落着高大的城门,城门下有一人孤立,身影萧瑟彷徨,想必已经久候多时。

      此人是谁,并不难猜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走到近处,便不出所料的被他阻拦下来。

      宓星霜一见俏如来的状态,神色大惊,出言也不再顾及礼数。

      “上官鸿信,你给我将人留下!”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对他视若无睹,仍是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。

      宓星霜见状,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肩头,气急败坏道:“再拖一个时辰,俏如来必死无疑!”

      仿佛为了印证他的预测,俏如来孱弱的身躯再次咳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“放手。”上官鸿信冷声喝道。

      “放手?!”宓星霜已是怒火中烧,“现在应该放手的那个人是你!上官鸿信,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?你是当真想要害死俏如来?!”

      任他如何痛斥,上官鸿信此刻却表现得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  “死又如何?”

      宓星霜睁大双眼,难以置信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“他今日死,我今日便给他陪葬。”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说完又朝怀里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,“你且放心,我绝不独活一秒。”

      声音又轻又柔,生怕惊扰到俏如来一般。

      宓星霜已然惊骇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  等他回过神来,上官鸿信已经走到了城门边。

      “开门。”

      守城的士兵岂敢多言,神色慌张地打开了城门。

      视野之内,一条平坦的大道延伸向远处。天地交接的地方,是一团无法看透的暗暝。只有不时闪过的雷电,试图在刹那之间照亮世界。

      雨声绵绵。不知何时才会停止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默念道:“箬笠蓑衣,轻舟江湖……”

      倘若这雨就此落满一生,倒也是一幸。

      能为你撑篙,撑上一世,也是一幸。

      只是今夜的他注定走不出这座城。

      宓星霜径自提手一掌,痛击上官鸿信的后背。这一掌用了七分功力,三分悔意,以及十分恨意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轰然跪倒在地。

      汩汩鲜血从嘴角溢出,滴落在怀中人的身上。

      宓星霜冷着脸绕至身前,从他手里将俏如来接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“你以为我为何要守在这里?”

      自然无人应声。

      宓星霜继续说道:“因为俏如来说过,今夜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他留在郾城。上官鸿信,你真正应该反思的是,俏如来所说的无论如何,是否等于默许我可以杀你?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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