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纸鸢

默对探虚寂

雁俏/《折羽》一百三十一


      月华如练,天淡银河垂地。

      鬼方以东与羽国交界之地,群山万壑绵延千里。此处关山对峙,峡口逼仄,千崖竞秀,奇峰高耸。坐落于群山之巅的须弥山,在夜幕星河的衬托下显得愈发静穆。

      山道非但崎岖且多残岩碎石,马匹跋涉则更为艰难,因而纵是疲乏不堪,趁夜赶路的两人也不得不弃马,选择徒步行进。

      目之所及,漫山苍莽,杳无人烟。入夜之后,林中雾瘴渐浓,地势险恶,可谓寸步难行,所以每隔一段路程,便需攀上树梢借助北辰星来确认方位。

      对习武之人而言,听来倒也简单,实则不然。原因有二,一是此地山貌非同寻常,山林多为参天古木,树高百尺有余。二是此地不明毒瘴四处弥漫,即便服用了清心丹,也不宜妄动真气,否则瘴毒入体引发癔症,人就会彻底迷失在这片山林里。

      “由此可见,攀爬古木,靠得是稳扎稳打的硬实力。”上官鸿信说着拍了拍对方的肩头,语气笃定,“而这样的实力,萦空,我相信你足以胜任。”

      见他神色认真且言辞恳切,上官萦空顿觉浑身热血沸腾,气劲充足,刺溜一声就蹿上了树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抬眼望去,只见上官萦空四肢并用,活像一只奋力爬行的长尾壁虎,着实有碍观瞻。好在他动作虽不雅观但手脚还算迅速,不一会儿就穿过重重雾瘴,顺利到达了古树顶端。

      满天星斗,璀璨生辉,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。

      遥望明朗的星空,上官萦空不禁思绪翩飞,直到听见上官鸿信的询问才回过神来,锐目转而往西一扫,眉眼间立时多了几分凝重。

      “堂兄,你真的确定再往西走,就能寻得俏如来吗?”上官萦空放开喉咙朝树下喊道。

      静候了片刻,上官鸿信才沉声问了一句,“萦空,此地离须弥山还有多少里路?”

      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,上官萦空再次从浓瘴中钻了出来,顺着树干滑落着地。他拍了拍满身的枯枝碎叶,正色答道:“不出三十里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继续走吧。”上官鸿信用眼神示意道。

      上官萦空却定在原地,摇头道:“堂兄,翻过须弥山,那就进入鬼方国的地界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又如何?”上官鸿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,“鬼方国主神觋无方可以易容私访羽国,难道羽国太子赴他鬼方一游,还要事先差人通报不成?”

      上官萦空一听,忍不住哀叹一声,索性两腿一扔,一屁股瘫坐在地。

      “此一时彼一时,你明知现今两国局势严峻——”满腹规劝之语尚未道完,上官萦空便倏然止声。

      再一观上官鸿信,已是满目憯悴,黯然神伤。甫一开口,便闻一地心碎之音。

      “自始至终,我都比俏如来更加不能容忍醉墨仙毫的存在。我也从未怀疑,以他那样坚若磐石的心志,必然可以对抗一切邪祟之物。但这份超脱常人的坚韧,已经成为他身上最难解的枷锁。他每往前一步,这道枷锁便要削去他几分血肉。若我能为他卸去几分沉重,或许这条路他便能走得轻松一些。以血饲蛊又如何,触犯禁忌又如何,不得善终又如何?除此以外,我竟想不到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此一席话,将上官鸿信久藏的胆惧袒露无疑,上官萦空也因此沉默许久,只是任他再如何动容,心中也仍存有按捺不住的怨忿,遂赌气似的问道:“堂兄身为羽国太子,理应以社稷为重,竟然从未考虑过,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吗?如今囿于一个情字,竟甘心困守一人,又何以至此?”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不由粲然一笑,只是那笑意转瞬而起,又转瞬就随着语气冷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“你大概有所不知,放眼整个天下,最期望我成为羽国圣君的人,就是俏如来了。为了将我推上万人景仰的圣君宝座,俏如来…他甚至可以无所不能……”话到此处,他言辞之间不慎抖落的莫名恨意已然叫人惊心。

      上官萦空只觉头皮发麻,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,抬手朝西一指,“这边,往这边走。”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垂下眼睫,提脚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于是两人继续西行,愈往群山深处,山道也愈发陡峭,断崖密林,深沟险壑,再加上眼前始终无法拨开的雾瘴迷烟,实在令人疲累无言。

      穿过一片山林,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断崖。

      上官萦空气喘如牛,拖着两条腿颤颤巍巍地摸到了崖边立着的石刻,只三字,断云崖。顾名思义,是说此崖高数千丈,直耸入天,可断云海。

      横跨断云崖之上的,只有一道破败腐朽的藤竹吊桥。上官萦空只瞄了一眼,顿觉胆寒,心里面直打退堂鼓。

      眼看上官鸿信已经一只脚踏上吊桥,上官萦空又急又惊,连忙一把将人拦了下来,试探说道:“堂兄,此桥年久失修早已不堪受用,我看还是绕道走吧!”

      “若是绕行,恐怕又要耽误不少脚程。”上官鸿信眉头一锁,显然并不赞同。

      心知阻拦无望,上官萦空不由气恼,破口骂道:“宓星霜这个鳖孙,究竟长的什么脑子?明知俏如来腿脚不便,他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,偏偏要往这深山老林里钻。这一路上跋山涉水,险象环生,岂是常人能可堪受?!他到底是怎么把俏如来带到这种地方来的?难不成一路抱上来的?!”

      上官萦空正寻思着这种危险的可能性,忽然眼前人影一闪,他心里咯噔一下,再一抬眼,上官鸿信已飞身踏过吊桥,到了断云崖对面,只留下一道凌厉的背影。

      上官萦空目瞪口呆,喃喃念道:“俏如来其人,真乃神助攻也。”

      但神助攻,也是分人的。俏如来这三个字,只对上官鸿信一人有奇效而已。等到上官萦空叩拜完各路神仙菩萨,终于鼓足勇气飞过断云崖,再度追上上官鸿信之时,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,天已经快要亮了。

      霞光万道,云岫百重。

      须弥山静若太古,而此时身在山中小筑的俏如来,仍在幽暗的睡梦之中沉浮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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