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纸鸢

默对探虚寂

雁俏/《折羽》一百三十三


      碧云居,夜深人寂。

      月下疏影婆娑,时而传来空庭落叶声。

      睡梦之中的俏如来,是被一种无形的重量压醒的。他睁开眼帘,宓星霜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。

      屋内烛光黯淡,但并不妨碍在这张脸上勾勒出难解的情思。

      薄唇轻启,“何事?”

      那副与上官鸿信相似的眉眼,正在对他释放沉痛的欲念。

      “我来验证一件事。”宓星霜道。

      俏如来翻了个身,冷淡应道,“验证什么?”

      “十纸鸢…他会爱上落师九冥。”

      一句自相矛盾的说法,更像是一句无可奈何的戏言。

      “斯人已矣,世子何不放下执念。”

      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答复。

      宓星霜任由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,然后神色有些苦楚地问道:“俏如来,你恨过吗?”

      俏如来合目,果断回道:“恨过。”

      眼前是如墨一般的黑。

      但那人凌厉的身影却犹如刀刻一般,是人世间最深的黑暗也无法比拟的深邃与绝望。

      “是太子,对吗?”

      俏如来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  宓星霜沉默片刻,忽然“呵”地一声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这一声没来由的低笑,却叫俏如来心底一颤,顿生不安。

      “我想了很久,想这世上会不会存在一种方法,能让你俏如来也恨一回我。”

      眼看情势急转直下,俏如来忍不住开口,“世子——”

      “你怕了?”宓星霜随即打断道,“你害怕真的存在这样一种方法,对吗?”

      俏如来终于再度睁开眼帘,那双鎏金色的眼眸里暗潮涌动,但他明白此时此刻,自己必须正视眼前之人。

      “其实我也害怕”,宓星霜俯身,几乎贴着俏如来的唇边继续说道,“我怕就算灭了这盏灯,以太子那无可匹敌的能为,要找到它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  “俏如来,你至今依然能对现状安之若素,最为根本的缘由,或许就连你自身也没有意识到的缘由——全然因为,在你的内心深处,你仍然毫无限度的笃信着他。”

      话到此处,宓星霜已是满目神伤,他几乎已经用尽全身力气,这才道出最能将心车裂的最后一句——

      盖棺定论。

      “你信他如同信己。”

      “是。”俏如来淡淡地,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然而,宓星霜那双黯然的眼眸在听到这一声肯定之后,却倏然像是被什么点亮一般,迸发出一种近似癫狂的喜悦光芒。

      与此同时,内心徘徊的不安陡然剧增,俏如来终于意识到了一种可能,一种切切实实会令他心生恐惧的可能。

      在这一瞬间,他根本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查看那条腿,那条本应该终生残废的腿。

      而宓星霜早已等候在那里,他一只手轻轻地搭在那条腿上,动作竟然与当初的上官鸿信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  “的确有一种方法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宓星霜!”俏如来厉声阻止,然而一切却只是徒劳。

      “你一定会恨我的方法。”宓星霜坦然笑道,“我会治好你这条腿。”

      俏如来攥紧手指,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,事到如今,他已经无法再保持一如既往的冷静与从容。

      “不必再说……”

      但宓星霜仍在继续他的残忍。他说,“用我的腿来换。”

      如果走遍天涯海角也注定无处可去,那我就换一种方式带你逃离。如果只需要牺牲一条腿,就可以永远将你拴在身边,那我可以。

      “上官鸿信他无法为你无所不能,他不敢为你铸一道牢笼,但我可以。就凭这一点,你也该恨我一次,不是吗,俏如来?”

      至此,俏如来整个人都懈了下来。他试图摇头否定,实际上却像一尊逐渐凝固的雕像,再也不得动弹,只有悬停在空中的目光仍然透着一丝温热,那是心底燃着的一簇火光,它至今不灭,至死不灭。

      “他岂是不敢……”这一刻的俏如来几欲落泪,“他是不舍。”


      七日之后,紧闭的木门再度被人推开,俏如来转头望向风尘仆仆的来人,在对方温柔的声色中,更加痛彻心扉地体会到了这份不舍的珍贵,就如同那串独一无二的琉璃佛珠,不知在何时早已一并交托在他手中。

      但上官鸿信其人,岂会只有珍重,面对俏如来,他的挑衅同样拿捏得让人心安。

      “怎么,我的断云石,你用得不称手吗?”

      “移花接木吗?”俏如来一句低喃,眸光仍然透着几分惊诧。手中佛珠下意识地攥得更紧,直到掌心感受到了真切的疼痛,恍惚的眼眸才稍有平定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提脚上前,步伐轻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。不过十来步的距离,俏如来却突然陷入一阵莫名的恐慌之中。

      直到对方温热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嘴角,上官鸿信显然是在替他擦拭残留的血痕,俏如来却忽然别过头去,冷声问道,“断云石,还有其他异能吗?”

      然而,他语气中的罕见的犹疑与难以窥测的忿忿不平,还是被上官鸿信敏锐地捕捉到了。

      如此良机,岂能错失?于是,上官鸿信不动声色地提点道,“君子以惩忿窒欲。”

      俏如来则报以一笑,这一笑可说是温文尔雅的典范,“殿下所言极是。”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盯着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眸看了片刻,然后强作淡定地回道,“断云石除却可以真气追踪外,并无其他特殊异能。”他稍顿了一下,继续道,“但你若认为,如此便能对我有所隐瞒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殿下多虑了。”这一次,俏如来笑得格外真诚。

      上官鸿信替他擦净嘴角的血迹,手指顺势移向心口处,轻轻点了点,问道,“回阳十三针,取了吗?”

      “取了。”俏如来答道。

      没有多说一字。上官鸿信便知道,此事既已尘埃落定,那么无论取针之时形势如何凶险万状,俏如来也不会再多透露一句内情给他了。

      “好。”他微微勾起嘴角,故作不以为意,口中又道,“俏如来,你难道不是在等我吗?”

      俏如来微微一怔,这简直就是一种明目张胆地蛊惑。但他尚未来得及开口,上官鸿信就已经攫获他的双唇,将那些昼夜颠倒的离思一一碾碎,再细细研磨,一丝一毫都没有遗漏,全部吞咽入腹。

      一个深邃的吻的确可以抚平两人分别多日的彷徨与苦楚,但对俏如来而言,这个吻所带来的实际影响远远不止于此。他几乎彻底失陷在那些隐秘的躁动里,以至于他推开上官鸿信的下一秒又无法自控的将他拉回,然后便一口咬住那截光洁的脖颈。

      赤色的甘霖没过焦渴的咽喉,俏如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,他被一种异样的本能驱使着,完全不想放手。

      而上官鸿信却将这样嗜血的俏如来用力拥紧。仅仅这一刻,他也甘愿用尽一生的力气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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